鉴鸟爱鸟第八期：灰喜鹊分布之谜

▵ 灰喜鹊 | Asian Azure-winged Magpie | Cyanopica cyanus @上海 by 需.

为了给发灰喜鹊的读者发图鉴，我们既可以翻拍欧洲鸟书，也可以拍中国鸟书。

2009年出版的欧洲鸟书说，这个鸟啊，分布很神奇，除了伊比利亚半岛有，就只有远东有。伊比利亚半岛跟远东分别是欧亚大陆的极西和极东，两地相隔9000公里，它们之间的广袤土地上，居然没有任何灰喜鹊种群。

是什么导致了这一现象呢？欧洲鸟书没有给出答案。

▵ 左：欧洲鸟书的灰喜鹊分布；右：中国鸟书的灰喜鹊分布。

▵ 把两个分布图画到一起（底图来自网络）。

而2000年出版的中国鸟书，比欧洲鸟书还要早九年。在那个前信息时代以及前全球化时代，只在中国观察鸟类的人也许根本不知道伊比利亚半岛也有这个鸟呢。幸好，编这个书的是中国鸟类和哺乳类动物专家、世界著名生态学家、英国人马敬能博士（John MacKinnon）。马博士精通中外鸟类，所以在灰喜鹊的分布范围一栏，我们看到了跟欧洲鸟书一致的描述：「东北亚、中国、日本、及伊比利亚半岛」。

这还没完。

马博士（及其团队）没有像欧洲鸟书那样评论「好奇怪哟」，而是在伊比利亚半岛后面加了一个括号，括号里说「可能为引种」。他们的意思是，伊比利亚半岛的那些灰喜鹊是人类从远东带过去的，不管是直接丢到野外还是笼养逃逸，总之，远东灰喜鹊成功的适应了远西的自然环境，于是伊比利亚半岛上就有了生生不息的灰喜鹊野生种群。

这绝对是一个经过深思熟虑的猜测。首先，科学家应该没找到远东灰喜鹊自愿去大陆另一端的合理解释，于是归因于人工引进。其次，也只有站在人类的车船飞机上，不迁徙的灰喜鹊才能到达9000公里开外的地方吧。

好了，你大概会问，既然马博士可以猜从东边引进西边，那我们为什么不评估一下从西边引进东边的可能性呢？

稍微回想一下人类历史，我们觉得还是马博士的猜测更靠谱一些。

原则上讲，a 地的物种被引进 b 地，首先需要 b 地的人去到 a 地。这个 b 地人还需要在 a 地待上一段时间，才有机会发现新物种。发现了之后还要观察评估一段时间，才知道要不要引进。最后的最后，b 地人还要有把新物种带回 b 地的实力才行。

这种事情，伊比利亚半岛的葡萄牙人和西班牙人（以及其他欧洲人）最擅长啦。在长达两百年的地理大发现时代，他们没少来远东。

1514年，葡萄牙人 Jorge Álvares 率领船队到达珠江三角洲，要求登陆通商被明朝官员拒绝，于是只能在海上开展贸易活动。1517年，葡萄牙人占领珠三角海岸附近的一个叫屯门的岛，一直待到1522年才被明朝海军赶走。失去屯门岛的葡萄牙人又跑到了澳门一带，并且建立了定居点。几乎同时，另一个葡萄牙人被暴风雨吹到一个日本的岛上，让欧洲第一次跟日本建立了联系。1582年，意大利牧师 Matteo Ricci（利玛窦）到达澳门葡萄牙人定居点。十九年后，Ricci 受明朝万历皇帝之邀进宫研究天文，有幸成为第一个踏进紫禁城的欧洲人。

这些「第一次」又带来了第二次、第三次，往后，欧洲人到远东活动的频率和规模只会更高、更大。

那远东人的西方之行是什么状况呢？我们好像只能指望丝绸之路和郑和下西洋了。但很遗憾，这两次都没有达到伊比利亚半岛。

这说明，即使在东西方人民都跑出去看世界的中世纪，灰喜鹊好像也只能是从东往西引入。而之后的近现代，东方纷纷闭关锁国，西方到处建立殖民地，灰喜鹊由东往西引入的可能性是压倒性的。

这就是为什么如果「引种说」成立的话，一定是东方的灰喜鹊去了伊比利亚半岛，而不会是反之。

可是，「引种说」不一定成立啊……

你有没有想过这样一种可能性：也许，在地球历史的某一时期，灰喜鹊曾遍布欧亚大陆，只是随着时间的推移，因为种种原因，分布范围逐渐缩小，到人类登上历史舞台的时候，灰喜鹊就只在东西两端有了。

既然没法在10年、20年前的书上找到答案，我们决定看一下资料最新最全并且时时更新的 HBW 怎么说。

结果简单又惊吓——（一如既往的）通过最新基因测序得知，伊比利亚的灰喜鹊跟东亚的灰喜鹊根本就是两个不同的物种！

伊比利亚半岛上的，是伊比利亚灰喜鹊。

东亚的，是亚洲灰喜鹊。

带着这样的意识再看书上的图鉴，突然就觉得有点好笑。虽然两本书都说对方的灰喜鹊跟自己的是一种，但各自画出来的却不一样——欧洲鸟书的灰喜鹊，前胸、后背以及肚子都偏粉，颜色倾向十分明显；中国鸟书上画的灰喜鹊，这些地方都是灰白的，看不出色彩倾向。

▵ 上：欧洲鸟书的「灰喜鹊」；下：中国鸟书的灰喜鹊。

▵ 我才是名副其实的灰背白肚子「亚洲灰喜鹊」。麻烦你们人类把我那个伊比利亚表亲的名字改成「伊比利亚土喜鹊」，好不好？

长得就不一样的两个鸟，栖息地也差了十万八千里，但我们一度拼命觉得它们是同一种，但还好我们又搞出来了基因工程，所以最终还是知道了它们是两种。你说，人类这到底是聪明还是不聪明呢？

白腰文鸟

白腰文鸟是爱社交的鸟，喜欢结群一起享受大米的美味。

▵ 白腰文鸟 | White-rumped Munia | Lonchura striata ssp swinhoei @广西河池 by Nana的妈妈

▵ 有着钢铁巨嘴的白腰文鸟亚种 swinhoei（咱不能不说亚种啥的么，一点都不酷）。

▵ 红圈内是白腰文鸟亚种 swinhoei 的分布。

红头穗鹛

这只红头穗鹛大概是刚洗了澡，正炸着毛儿晒晒干。

▵ 红头穗鹛 | Rufous-capped Babbler | Cyanoderma ruficeps ssp davidi @广西河池 by Nana的妈妈

▵ 这是已经整理好羽毛的红头穗鹛亚种 davidi。

▵ 红圈内是红头穗鹛亚种 davidi 的分布，据说在中国是常见鸟。

苍背山雀 or 远东山雀？

▵ 苍背山雀 or 远东山雀？ @广西河池 by Nana的妈妈

读者发来的山雀看不到背部，而苍背山雀跟远东山雀外表上最大的差别又刚好在背部，所以我们没法通过照片判断（好急哟）。

▵ 苍背山雀 | Cinereous Tit | Parus cinereus

▵ 远东山雀 | Japanese Tit | Parus minor

其实看背是最靠谱的，但既然没背看，我们就看一下地理分布吧。中国远东山雀的分布从东北、中原、一直绵延到西南，而苍背山雀则活动于东南和中南。读者拍到这个山雀的广西河池，虽然处于苍背山雀的分布范围里，但离远东山雀的地盘也已经很近了。因为没有天然屏障，这两种鸟的分布界限只是理论上的。实际情况肯定是界限两边一定范围内，两者皆有。所以就还是没有办法判断，于是就不知道了（真不好意思）。

▵ 苍背山雀和远东山雀的分布状况。

苍背山雀

收到不明山雀之后没过几天，我们就收到了看得到背的妥妥的苍背山雀。

▵ 苍背山雀 | Cinereous Tit | Parus cinereus @长沙 by corner

夜鹭

我们已经收到过两次夜鹭，一次来自台湾新北市，一次来自首都北京。而这一次的夜鹭，不仅来自新的半球、新的大洲，而且还是新的亚种，以及新的鸟生阶段（马上就要成年的未成年鸟）！

▵ 夜鹭 | Black-crowned Night-heron | Nycticorax nycticorax ssp hoactli @美国加州 by YQ

▵ 把脖子埋藏在胸里的呈现标准休息体态的成年夜鹭。

▵ 红圈内是夜鹭亚种 hoactli 的分布。

美洲木鸭

欧洲鸟书最后有一块叫「introduced & escapes」，收录的都是人工引入但已经不需要一直依靠人类帮助就可以在野外繁衍的非本地物种。

美洲木鸭，原产美洲。因为长得好看，被喜欢收集野禽的欧洲人搞到欧洲养着。19世纪后期，人们曾尝试野化美洲木鸭，但都不太成功。在今日的欧洲，大部分的美洲木鸭都还是生活在人工饲养的环境下，野生数量不多。欧洲鸟书上特别提到，美洲木鸭逃逸事件时有发生，比如在英国和瑞士。下面这只勇敢逃逸重获新生的美洲木鸭就正是在瑞士旅游胜地因特拉肯发现的！

▵ 美洲木鸭 | Wood Duck | Aix sponsa @Interlaken by Ishmael

▵ 美洲木鸭是鸳鸯的近亲。它们在树洞里筑巢。树洞是由木鸭爸妈一起严格挑选的，选好之后，它们会在树洞底部铺上一层温暖柔软的绒毛。19世纪晚期，人类大量伐木，导致美洲木鸭丧失了宝贵的筑巢地。另外，为了吃以及供应羽毛给欧洲女帽市场，它们被大量猎杀。在这两个因素的共同作用下，到20世纪初，美洲木鸭几乎濒临灭绝。这在当时引起了北美社会的广泛关注。行动随之展开，除了禁猎、保护栖息地，相关组织还向社会各界人士发了上千个人工巢箱。1930年代之后，木鸭数量逐年回升，最终回到了一个健康的状态。现在，在加拿大南部和美国，有几千对木鸭爸妈在人工巢箱里繁育后代。

▵ 美洲木鸭在其故乡的分布状况。

冠红蜡嘴鹀

人类可以把美洲木鸭搞到欧洲，就也可以把南美的冠红蜡嘴鹀搞到夏威夷。

▵ 冠红蜡嘴鹀 | Red-crested Cardinal | Paroaria coronata @夏威夷 by 容容

▵ 红冠是属于成鸟的，未成年鸟只有棕冠。前面的照片里，两种都有哦。

▵ 南美的冠红蜡嘴鹀在夏威夷过得很好，而且到目前为止，没有迹象表明它们对本地物种有什么负面影响。这简直就是一个奇迹。

爪哇八哥

人类可以把美洲木鸭搞到欧洲，把南美的冠红蜡嘴鹀搞到夏威夷，就也可以把爪哇的爪哇八哥搞到新加坡。这句话可以无穷无尽的接下去，因为把物种搞乱就是人类世（anthropocene）的日常。

▵ 爪哇八哥 | Javan Myna | Acridotheres javanicus @新加坡 by 奶油的朋友

收到这只湿八哥的时候，我们就知道这是一只湿了的八哥。它看起来很像普通八哥，但鸟喙上没有标志性的炸裂的羽毛，但搞不好是因为淋了雨才炸不起来的。于是，我们决定上 HBW 看一下八哥属下面所有的物种。在搜索之前，我们还机智的开启了地理筛选功能，也就是让 HBW 只告诉我们在新加坡有分布的八哥。

结果，有四种。

1、2号选手直接出局，因为明显不是。3号选手爪哇八哥和4号选手八哥（本哥）都有希望。

虽然只有两个选项，但我们已经做好了鉴定不出来的心理准备。你可以想象一下爪哇八哥和八哥并排站在雨中的场景，无论是爪哇八哥鸟喙上的小炸毛，还是八哥鸟喙上的大炸毛，此时都温顺的帖服在各自的前额，这让它们看起来像亲兄弟一般。

但小炸毛不炸的概率应该大过大炸毛不炸吧，我们心里其实是微微倾向爪哇八哥的。

还有一个线索是嘴和脚的颜色。爪哇八哥的嘴和脚是极其鲜艳的黄色。而八哥的嘴要暗淡一些，脚也比较偏粉色。照片里这只，嘴和脚看起来都很黄。这让我们心里进一小步偏向爪哇八哥。

还有，因为之前收到过八哥，所以我们当然希望这次是爪哇八哥！

还有还有，我们很贼的截了一个八哥属下面所有种的图，让奶油转给她的新加坡朋友看。从全球13种八哥里面，她朋友，也就是照片的拍摄者，很坚定的圈出来了爪哇八哥。

▵ 奶油的朋友从一票八哥中果断圈出爪哇八哥。

基于以上种种，我们还是拿不准……总觉得还得再挖点证据出来才好。

很快，yoko 就在 Singapore Bird Group 的网站上找到了一篇发布于2015年7月的文章，文章的标题是《四种外来物种，没了，可能已经本地灭绝》（Four introduced species, gone, maybe extinct locally）。

八哥就是其中之一！

新加坡最后一次看到八哥的记录是在1998年2月22号，之后就没有了。而连续20年没有记录就算是区域内灭绝。

这一下，我们终于可以肯定，照片中的八哥的确就是爪哇八哥。

▵ 黄嘴、黄脚、小炸毛、白屁股的爪哇八哥。

▵ 爪哇八哥的原产地爪哇离新加坡倒是也不远。

已经出现过又再次出现的

刘展玮小朋友一定是认真观察过红嘴蓝鹊，才能创作出这么生动美丽的版画吧。

▵ 红嘴蓝鹊 | Red-billed Blue Magpie | Urocissa erythrorhyncha @长沙 photo by corner

悄悄告诉你们哦，这个鹊鸲啊，有个外号叫「猪屎渣」。它非常讨厌这个名字，所以你们见了它千万别叫出来。

▵ 鹊鸲 | Oriental Magpie Robin | Copsychus saularis @长沙 by corner

新芽嫩叶掩映下漂亮极了的白头布布。

▵ 白头鵯 | Light-vented Bulbul | Pycnonotus melanicterus @上海 by 需.

请读者数数看，下图有几只白头布布？

▵ 白头鵯 | Light-vented Bulbul | Pycnonotus melanicterus @长沙 by corner

Ishmael 是欧洲乌鸫御用摄影师。

▵ 欧洲乌鸫 | Common Blackbird | Turdus merula @Interlaken by Ishmael

风车上的是八哥，灌木丛里的也是八哥。

▵ 八哥 | Crested Myna | Acridotheres cristatellus @长沙 by corner

湘江边低飞的山斑鸠和孤独的人类。

▵ 山斑鸠 | Oriental Turtle-dove | Streptopelia orientalis @长沙 by corner

Q：我想参加『鉴鸟爱鸟』！

A：把你看到的鸟拍下来发给我们，并附上发现地点（例：北戴河海边），我们帮你查是什么鸟！🐣🐤🐦🐧🐔🐥🦆🦅🦉🦖🦜🦚🦃🐓🦢🕊

▵ 第一期：分不清的柳莺

▵ 第二期：小领子雀雀嘴巴布布

▵ 第三期：怪鸟云集

▵ 第四期：听鸟识鸟

▵ 第五期：春眠不觉晓

▵ 第六期：鸟的迁徙

▵ 第七期：鹬！鹬！鹬！